作为一名环保主义者,你有考虑过自己的环保理念是否足够多元化和具有包容性吗?
受到新冠疫情和政治经济动荡的影响,过去一年多以来全球各地社会矛盾在继续不断发酵。三月中旬,在数名美国亚裔被残忍杀害后,多个地区发起了“停止仇恨亚裔”(Stop Asian Hate)的游行和集会,以此抗议近期激增的针对亚裔的惨案。全球反种族主义运动继“黑人生命同样重要”(Black Lives Matter)后再次被推向高潮。
在反种族歧视浪潮下,“交叉环保主义”(Intersectional Environmentalist, IE)首次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并在社交媒体上获得年轻一代环保主义者的关注。
去年五月,在非裔美国人乔治·弗洛伊德遭警暴致死后,环保活动家 Leah Thomas 在 Instagram 上发起了“Environmentalists For Black Lives Matter”的口号,她与其他三位伙伴共同创立了 “交叉环保主义”组织和运动,呼吁大家重新审视气候问题对边缘弱势群体的影响,与受压迫的一方站在一起,以更具包容性的世界观看待环境和人权问题,保护地球与所有人类。
|不够公平公正的环保主义
根据 Leah Thomas 的定义,交叉环保主义是环保主义的包容性形式,其中的“交叉性”(Intersecional)主要受到 Kimberlé Crenshaw 教授的启发,最初被用来解释女权主义运动中对非裔美国妇女的压迫,比如女权主义缺乏考虑到来自不同阶层、种族、能力和性取向的女性问题,仅局限在白人、中产阶级、异性恋者、顺性别者和身体健全者。
Thomas 认为,既然女权主义可以是交叉性的,环保主义也应如此。在这样的前提下,交叉环保主义明确了不公正行为与边缘弱势群体和地球环境之间的联系,这些弱势群体包括少数族裔、低收入群体、女性、LGBTQ、残疾人等,交叉环保主义不仅承认这些联系,并把它们带到了环保运动的前沿。
因此,了解环境问题给边缘群体带来不平等的影响对于理解交叉环保主义来说尤为重要。我们可以看看以下的例子:
· 少数族群+低收入人群
诸多研究结果表明环境危机在不同种族或阶级之间的分布是不平等的。在一份2018年发表于 American Journal of Public Health 的研究中,学者们发现,非白人群体吸入微粒污染物的几率高1.28倍,黑人则比其他所有人种高1.54倍。
在关于空气质量和种族分布的联系的研究中,2016发表于 Environmental International 的研究,同样发现有色人种吸入的微粒污染物更高。此外,除了空气质量较差,有色人种居住地的水质也更容易受到附近建造的垃圾填埋场等污染源的污染。比如坐落在美国路易斯安那州一个叫拉普拉斯的小镇,由于工业污染成为了死亡率远高于全美水平的“癌症带”。当地居民大部分是非洲裔和低收入人群,而有条件的、尤其是白人大多已搬离该地。
种族和阶级的不平等也导致气候灾害来临时人们的受害程度明显不均。2005年发生在美国新奥尔良的卡特里娜飓风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根据统计,这次灾难中最严重的破坏发生在黑人居多的社区,且比起白人居多和收入较高的社区,政府救援力度更加缓慢,Joy James 甚至在《谎言之下》(What Lies Beneath)一书中写道:“贫穷的、弱势的、非白人的生命是不被美国政府重视的”。卡特里娜飓风导致25万人流离失所,成为全球首批大规模“气候难民”。
· 原住民
显然,原住民与环境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当环境遭到破坏或面临气候危机时,他们也更容易受到威胁。过去几个世纪以来,受殖民主义影响,原住民的居住地不断遭到入侵和破坏,他们被迫面对环境破坏带来的危害,甚至离开生存的土地,自己的文化和语言。
在世界各地,包括中美洲、亚马逊盆地、澳大利亚和北非等,原住民的物质和文化都取决于对其土地和资源的保护,然而,在工业化经济快速发展的进程中,许多国家在进行修建水利工程、道路,以及进行石油开采、采矿和伐木等活动时,不可避免地对生态系统造成破坏,同时也破坏了原住民赖以生存的家园。
更讽刺的是,人们常常以保护自然为理由,把原本可以与自然和谐共处、对生态有利的原住民从土地上驱逐。根据《国家地理》的报道,尽管原住民占世界人口不到5%,但他们所居住的陆地面积占25%以上,并保护着世界80%的生物多样性。19世纪50年代,内华达山脉的约塞米蒂国家公园还没被开发,当时一批环保主义者在美军的支持下,将生活在这里数千年的印第安土著赶走,并最终游说政府建立了国家公园,类似的例子在历史上数不胜数。
· 女性
从性别角度来看,许多研究证实女性比男性更容易受到环境问题的影响。在经济落后的地区,由于女性承担着更繁重的家庭生计责任,气候变化带来的生态破坏,让她们的生活面临日益增长的挑战。2002年,联合国妇女地位委员曾呼吁将性别观点纳入气候变化的主流研究,让更多人关注女性在气候变化中面临的风险和利益损失。
比如当水、食物等资源供应稀缺时,她们需要花很多时间、走更远的路去获取资源,因而进一步剥削了她们进行其它活动的权利,如接受教育、技能培训等。在印度,气候变化减少了当地农作物的产量,种姓地位较低的女性不得不付出更多劳作来弥补这些损失;在战乱地区,女性在寻找资源的路途中还会面临暴力威胁,如苏丹达尔富尔地区的南部和西部,500名妇女中就有82%在寻找水或燃料的途中遭遇强暴。
美国女性主义哲学家、科技与环境伦理问题专家南希·图阿纳教授还曾指出,女性作为灾难和环境压力时期的主要照料者,由气候变化导致的照护负担加重也可能会减少她们的社会流动性,因而限制了她们的个人发展和提升空间。
由于女性承担着孕育生命的责任,生态危机还会间接影响到下一代的健康和繁衍。在尼日利亚的 Niger Delta,石油跨国公司对石油的开采给当地环境带来污染和破坏,威胁着居民的健康。2020年由Bruederle and Hodler 发布的一篇关于该地区婴儿、儿童死亡率与环境污染的关系的研究中显示,如果孕妇居住在采油点附近,那么婴儿在出生一个月内死亡的可能性会增加一倍。
· LGBTQIA +
气候变化不仅给少数族裔、女性带来不公平的影响,作为社会边缘人物,社会的歧视、更高的失业率和缺乏安全生活空间使性少数群体LGBTQIA +更容易受到环境灾害的伤害。在美国,无家可归的年轻人中占40%来自LGBTQIA +社群,在英国、牙买加和其他国家,这种类似的情况同样在发生,许多 LGBTQIA + 被家人抛弃或断绝关系后只能露宿街头。缺乏稳定的居住空间,使他们在面对全球越来越频发的极端天气时更束手无策。
而在气候灾害发生的不同阶段,他们还不得不面对不平等的对待,遭受由社会和环境问题带来的双重打击。比如在卡特里娜飓风灾害中,跨性别者在紧急庇护所中面临歧视,甚至有一些人被拒之门外。在灾难发生十多年后,新奥尔良的黑人同性恋社区仍未完全恢复 。
· 其它弱势群体
除了上面提到的种族和人群,世界上还有一些常常被主流社会忽视的群体,比如残疾人、难民、贫困人口等等,生态环境和气候的恶化只会让他们原本艰难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因此,当我们在讨论环保主义时,更不应该忽视他们的声音。
|如何实现交叉环保主义?
作为一个名词,“交叉环保主义”是全新的,但实际上,作为一种环保理念,有“环境正义运动之父”之称的 Robert Bullard 认为,交叉环保主义所倡导的主旨其实与“环境正义”基本相同,在过去几十年来,关于环境正义的社会运动从未中断过。
最著名的一场环境正义运动“沃伦抗议”发生在1982年,当时,美国北卡罗来纳州沃伦县是该州黑人居民最多的社区,由于抵抗政府将沃伦县当作PCBs的肥料填埋场,导致500多名居民被捕。
虽然这次抗议最后以失败告终,却引起人们对环境与种族歧视问题的关注。随后,美国联合基督教会种族正义委员于1987年发布了《有毒废物和种族在美国》报告,真实地揭露了少数族群和和低收入群体面临环境破坏时受到的不平等影响,同时诞生了“环境种族主义”一词,为此后以种族主义为核心的环境正义运动拉开了序幕。
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随着环境问题的恶化和社会不公问题愈益突出,许多民权运动最终发展成环境正义运动,环保人士也越来越频繁地将环境权益平等与社会公正联系在一起。除了以种族主义为核心的环境种族主义,还有融合了性别平等与环境正义问题的生态女性主义,以及为年轻一代的未来发声的Fridays for Future 气候罢课运动等。
此外,还有越来越多个人活动家、组织机构不断涌现,旨在帮助赋予不同弱势群体发声的权利,实现更多元化和具有包容性的环保主义:
The Zero Hour Platform
比如定居美国、来自刚果的难民青年 Kibiriti Majuto 发起了 The Zero Hour Platform,该组织旨在推动美国官员有效地应对气候变化影响,并鼓励各国提高对气候难民的关注,以实现气候正义;
QueerBrownVegan
环保教育者 Isaias Hernandez 创立了 QueerBrownVegan,作为一名酷儿、有色人种和素食环保主义者,他试图为其他志同道合的环保主义者提供一个安全的平台,参与到气候危机的讨论中;
Sogorea Te ' Land Trus
由城市土著妇女领导的 Sogorea Te ' Land Trust 组织,作为对加州森林大火的回应而成立,通过直接让土著妇女参与,让土著人民重新回归土地。
无论是环境正义还是交叉环保主义,它们的主旨都是让更多的人意识到,环境问题与社会问题息息相关,只有解决了社会问题带来的不公,关注边缘弱势群体的声音,我们才可以在多元和包容的前提下解决环境问题,保护所有人类与地球。
交叉环保主义如今作为一个全新名词和运动在社交媒体的流行,将帮助新一代加强道德意识,并带来更深刻、有力和长久的影响。正如丁仲礼院士在柴静的采访中所说的:“拯救人类最核心的问题取决于人类在应对各种挑战的时候,是否能产生一种更具包容性的、更有弹性的文明。”
原文发表于:@yehyehyeh创新社